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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长风这话一出,顿时便将谢贻香从思绪中拉回到眼前,脱口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封长风见她终于有了反应,当即笑道:“算来谢三小姐当时不过十二三岁,不知此事倒是不足为奇。然而当时那桩惊天大案轰动天下,无数官吏因此被斩首下狱,谢三小姐多少也该有些印象。”
谢贻香当然知道封长风所言何事,乃是本朝自开创以来的第一桩大案。话说千百年来,各地州府每年都得向朝廷交纳粮钱作为税款,却因运送途中的损耗,难免出现税款账册与实际钱粮对不上数目的情况,那便只能将送账之人打发回当地重新做帐,并且盖上当地州府的审核印信,再一次到京城向户部递交账目,直到与实际钱粮数分毫不差为止。
如此一来,若是京城周边的州府倒也罢了,即便账目有误,最多不过耽搁十天半月,但离得远的州府则是苦不堪言。以本朝为例,若是云贵、两广、晋陕、四川等地送到金陵的账目出现问题,送账之人一来一回再一来,便是个月的光景;倘若第二次送来的账目还是有误,那么今年的税款也就别想入库了,因为接着又得准备来年的税款了。
然而正所谓上有政策、下有对策,官场中自有解决之道。于是自前朝异族统治之时起,送账之人在进京之前,便会事先准备好盖有当地州府印信的空白账册,以备账目有误时重新填写,立刻便能再次呈交户部,自然就解决了这一千古难题。此举虽有违规之嫌,但朝廷也明白此中的难处,并未明令禁止,渐渐便成了各地州府缴纳税款时的惯例。
谁知到了本朝,皇帝登基后首次听闻此事,顿时勃然大怒,认定这是户部官吏和各地州府联合舞弊,蔑视朝廷法纪,遂下旨让亲军都尉府严办——但凡与此事有一星半点牵连的官员,统统斩首问罪,只在一月之间便杀了两万多员涉事官吏;到后来被定罪的官吏越查越多,竟是每十个官吏里便有一人下狱。而亲军都尉府也因此案一夜成名,至今仍令朝野众人谈虎变色。
之后便是封长风说的太湖‘群鬼夜哭’,原本风平浪静的太湖之上,每到夜间便有飞沙走石、阴风怒嚎之象,当中还隐隐夹杂着数千人的哭喊之声,却又寻不见人,接连数夜皆是如此。百姓们都说是因为朝廷杀人太多,以至阴曹地府收容不下,这才让阳间的鬼魂凝聚不散,尽数飘荡在了太湖之上。
而谢贻香当时年仅十二,却已离开苏州去了金陵,并未亲眼目睹太湖“群鬼夜哭”这一怪事,还道是乡野愚民以讹传讹,不想今日竟被亲军都尉府的统领提及,如此看来,莫非这起神异之事竟是真的?
只听封长风说道:“当年为了超度太湖上的鬼魂,朝廷相继请来一十六位法师,包罗儒释道三教,却皆不见成效,甚至连其中玄机也道不明、说不清。幸好已经告病还乡的青田先生当时尚在人世,皇帝便连夜差人将他请来太湖。青田先生观此异象,掐指一算,当即脸色大变,说道:‘阴司之门通地府,人间尚存七十二,其中一处便在这太湖湖底。如今天下官员逢十罪一,地府一时难以容纳,以至鬼魂徘徊不散,非人间术法所能化解,只能静观其变,让它们自行消散。同时还需停止这场杀伐,以免太湖上的鬼魂数量继续增加。’”
谢贻香不料当年民间流传的那些说法竟是出自青田先生之口,倒是有些惊讶。但是转念一想,青田先生的神通广大,自己此番是亲眼所见,就连言思道和得一子也不敢与之抗衡。当年他老人家之所以说出这番言论,想必是借题发挥,要让皇帝宽赦那些获罪官吏。又或者这场所谓的太湖“群鬼夜哭”,根本便是出自青田先生之手。
封长风说到这里,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,似乎至今还心有余悸。他随即哈哈一笑。说道:“最后皇帝依照青田先生的意思,赦免了一众获罪官吏的死罪,只是让他们戴枷办公,立功抵罪。果然,赦免之令下达的当夜,太湖便恢复往日的平静,再也没有什么‘群鬼夜哭’,但这桩怪事却也始终压在皇帝心底。所以此番朝廷以玄武飞花门的名义一统江湖,选择在太湖西山的飘渺峰召开这场盛会,一来是此地离金陵路途不远,方便我们亲军都尉府和驻守军马的调动;二来便是想借这些江湖草莽身上的阳刚之气,压一压此间的阴邪。”
谢贻香耐着性子听完这番长篇大乱,谁知最后竟得出这么一个荒谬的结论,不禁大感无趣。她当即冷笑道:“想不到亲军都尉府的统领竟也相信鬼神之说,倒是令人大开眼界。”
那封长风倒是不以为忤,悠然说道:“皇帝相信,我等身为臣子,自然也得相信。”说罢,他瞥了谢贻香一眼,用阴森的口吻说道:“谢三小姐身为女子,可不比江湖上那些粗糙汉子……嘿嘿,别怪卑职没提醒过你,夜里可别四处乱逛,当心撞见湖底的厉鬼……”
谢贻香对这位封统领可谓厌恶到了极点,哪里还愿同他说话?幸好画舫破浪航行,便在两人说话之际,前方湖面上已见一线陆地,正是西山岛所在。封长风便令画舫在西山南端的明月村码头靠岸,又吩咐军士带众人去见叶定功;他自己则不下船,说是要继续巡湖,以保此间的周全。
眼见终于可以摆脱此人,谢贻香顿时松了口气,便和先竞月、得一子上岸,随带路军士一路进了此间的村落。
话说因为此番“太湖讲武”的缘故,原本居住在西山岛上的百姓,如今已被朝廷官军清走了一大半,只留下一小半愿意做食宿生意的村民,从而将岛上所有房舍空出,接待自各地前来赴会的武林人士。至于眼前的这个“明月村”,则是被朝廷整个征用,成了玄武飞花门的居所,也是亲军都尉府临时的办公之地。
待到一行人进到村里,便见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大步迎出,笑道:“竞月老弟总算来了,看来老哥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!”正是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、玄武飞花门的掌门人叶定功。他随即看到同行的谢贻香,又笑道:“不想‘竞月贻香’竟然齐聚于此,倒是让这次的‘太湖讲武’增色不少!”
谢贻香自然识得师兄这位顶头上司,急忙上前回礼。先竞月则是径直说道:“神火教与蓬莱天宫两路高手,还请大人早作提防。”叶定功微微一怔,不禁笑道:“老弟的飞鸽传书我已收到,当然早有准备,量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……且不谈公事,听说你们三人远到而来,我已令人备好酒菜,大家还是先去用膳,再议不迟。”
当下叶定功便要带三人前往明月村村长的房舍,谁知得一子却不赏脸,只管叫军士替他准备住处,将饭菜送到他的房中。谢贻香深知这小道士的脾气,说不定还会冲撞到这位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,便替他开脱几句,由他去了,自己则和先竞月随叶定功同去。
只见此间村长的房舍倒是气派,乃是三进三出的院落,此时已在屋中摆下一桌菜肴。主菜是号称“太湖三白”的白鱼、银鱼和白虾,依次为清蒸、素炒和白灼,另外配有草头、竹笋等当地的时令鲜蔬;由于临近中秋,桌上还有一盘肥美的大闸蟹,也不知是苏州城东面的阳澄湖蟹还是太湖本地的蟹,酒水则是一坛绍兴的状元红。满桌酒菜,便只有叶定功、谢贻香和先竞月三人入席。
谢贻香自宁义城一役后便戒了荤腥,只夹了几筷子草头、干笋下饭。待到先竞月和叶定功酒过三巡,她便问道:“叶大人,有哪些帮派来参与这次的‘太湖讲武’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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