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御剑立足他身后,目光落在小亭郁二人身上,面具下的神色极为可怕。书记官经过他身边,无不噤若寒蝉。
郭兀良犹自不解其中况味,问道:“天哥,你同方宁谈过没有?亭郁近日不知怎的,沾染了一身怪异习气,没的叫人替他担心。”
御剑森然一笑,却不接话。只听木轮转动,小亭郁已与屈方宁一同进去了。
国会伊始,安代王未至,车唯率先发难,直指小亭郁行事不当之处,句句带刺,字字不善,连屈方宁也捎带着嘲讽了一通。绥尔狐、那其居在旁圆场,却也隐隐含有指责之意。必王子倒是学乖了一声不吭,只是眼神飘忽,难免泄露出一丝窃喜。众人指责堪堪告一段落,小亭郁欠了欠身,张开眼皮,道:“说完了?”
郭兀良见他举止无礼,严厉道:“亭郁,在座都是你叔伯长辈,良言逆耳,你应当用心听取才是。”
小亭郁收敛神色,道:“是。只是郭叔叔,大王任命我前往查证其蓝巫蛊谋逆之事,想必不是为了大家和和气气坐下来,三杯两盏酒,笑哈哈交个朋友罢?我的确杀了一批人,却不是车小将军口中的无辜平民,而是板上钉钉的谋逆魁首、叛乱党羽!以本族祖先的话来说:‘敌人的鲜血,是庆贺胜利最好的美酒。’我以此巩固千叶万年基业,有甚可指摘之处?”
他容颜苍白,声音也嫌单薄了些,这番话出口,却别有一番气势,正与他冰冷生硬的机关之术气质吻合。郭兀良仔细打量他一番,暗想:“原来他也已经长大了,不是那个义救孤女、在水边摘花的小小少年了。”欣慰之余,没来由又生出一丝担忧:“只是他心性偏激,剑走偏锋太过,与大局格格不入,恐怕未必是国之幸事。”
车唯还要反唇相讥,安代王已匆匆走入,面色不善,对小亭郁杀降之罪只一笔带过,便宣布了一个更迫在眉睫的噩耗:兔采公主远嫁毕罗不足两月,思念家乡、父母,终日流泪不止。近日忽发热疾,病得人事不知,已是水米不进了。众臣闻听,均悲叹公主之不幸,或荐举大夫、献灵芝人参、愿为使者云云。郭兀良关切道:“公主生性柔弱,想是远嫁异乡,失了父母荫庇,自伤身世,哀怨叹息,以致病倒。如能遣一二年长夫人前去,她心中有了慰藉,也许就渐渐好起来了。”安代王嘿然不语,向御剑道:“如何?”御剑眉峰微蹙,道:“公主可有子嗣?”见他黯然摇头,眼中微露失望之色:“那可有些棘手了。”安代王叹了口气,道:“我让她母后写一封长信,即日遣人送去。”目光望向必王子,命道:“阿必,你也写封信给你妹妹罢!她在家时且不论,如今她离家千里,你也拿出点哥哥的样子来!”
必王子应了一声,随即向屈方宁蔑视一眼,自言自语道:“要不是有些人自己作孽,我妹子何必千里迢迢,到别人帐篷底下受苦!”
话音未落,小亭郁已冷冷道:“这倒也是,以阿斯尔爱孙如命的性子,一个小小婴童足以维系二十年和平,何至于今日战战兢兢,悬于一线!”
必王子听他语带讽刺,不禁怒从心起,向他道:“我跟你说话了吗?要你多什么嘴?”
小亭郁丝毫不惧,针锋相对道:“我跟你说话了么?我要说便明明白白地说,从不背后放冷枪,更不会自己一心虚,便迁怒别人身上。”
必王子勃然大怒,一句“一个瘸子猖狂甚么”已到嘴边,车唯、绥尔狐等人忙劝过去了。小亭郁面带不屑之色,与屈方宁耳语一句,唤人推了出去。
郭兀良见他二人出征归来,竟然结成派系,与王子嫡系呈水火不容之势,不禁又添了几分忧虑。国会一散,便追随小亭郁去了。
屈方宁冷眼旁观,嘴角抿起一线,也掸了掸衣袖,站起身来。身形一动,只听御剑生硬的声音命道:“站在那里。”只得做暂缓之计。待众人散尽,才见他高大的身躯缓缓从座位上站起,隔着长桌与他对峙,目光却不在他身上。他心中透亮:“他肯定猜到了。”嘴上只道:“将军有事请讲,若是无事,我就先不奉陪了。”说罢,抬步就走。
军靴尚未离地,只觉手臂彻骨一痛,已被御剑整个人拉扯过去,膝盖也重重撞在长桌上。他压抑着暴怒的嘶哑声音也同时响在耳边:“你跟他睡过了?”
屈方宁跌跪在他身前,一跤摔得好不狼狈,强自挺身与他直视,嘴角浮出冷笑:“我凭什么告诉你?”
御剑目光冷厉,五指铁箍般收拢,几乎将他手腕拉脱:“我问你是不是!”
屈方宁腕骨疼得钻心,脸色也有些变了,冷笑却更深:“是又怎么样?你再打断我两只手?还是又把我锁起来?”
御剑已在狂怒边缘,闻言瞳孔骤然收缩,手却不由得松了。屈方宁将手臂尽力一拔,一边袖扣悉数崩落。御剑向他靠近一步,阴寒气息迫得灯火都暗了一暗:“你是为了跟我斗气?”
屈方宁抬起脸来,上下端详他一眼,嘲道:“跟你斗气?世上的人千千万万,我余生大好年华,非要在你一个人身上耗尽不成?御剑将军,你太看得起自己了!”
御剑眼底戾气更浓,从齿缝中迸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哑笑:“……所以捡了个瘸子上床?”
屈方宁紧握一边手腕,只觉骨节都几乎移了位,痛得脸孔雪白,唇边却全是嘲讽之意:“什么上床?你说话客气些。人家腿虽然瘸了,心却不瘸。对我关怀回护,更胜过你十倍!我乐意跟他睡觉,与你有什么干连?”
御剑指节喀然作响,军服衣袖下肌肉隆起,似在强自抑制怒意:“宁宁,你只为一时意气之争,竟不惜拿身体另结同盟?你儿子在你心目中,就要紧到了这地步?”
屈方宁背心一寒,一道冷汗骤然流下,掩饰般无力一笑,复摇了摇头:“你什么都不懂!阿葵要紧与否,还在其次。只是我对你这个人,已经失望透顶。”将自己手腕向他一递,道:“你看!你与当日折断我双手、囚禁我、侮辱我时,没有丝毫改变。你永远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的意志,仿佛我是木石做的一般,不会死心,也不会逃走。我不是情人,是牛羊猫狗……”
说到末几句,眼中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,死死咬住嘴唇,才能将话说完:“我不是要挟你,更不会逼迫你。你平时待我是很好的,可紧要关头,没有一次不让人伤透了心。我栽的跟头太多了,真心怕了。大哥,我对你啊,也真算割舍不下的了。连你从前那么对我,我都不跟你计较了。你不来找我,我就自己回去鬼城找你,跟你喝酒睡觉。可是你看现在,我已经有点儿后悔了!”
御剑阴沉的目光从他手上的淤青上缓缓抬起,面具下的表情忽明忽暗,到最后竟充满痛苦之色:“……宁宁,究竟怎么样,才能如你的意?”
屈方宁失笑摇首:“将军,不必了。我已经找到称心如意的人了,他说会永远以我为重,就算与天下人为敌,也在所不惜。将军,我知道,你是不会与天下人为敌的!你要紧的人太多了,为难的地方也太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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