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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?”曹建德勃然大怒,“这里是警察局,不是少年宫,别仗着和李威龙的几分旧情,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!”
“那你派人来抓我啊!”陈东实伸脖对吼,已然无所畏惧,“把我抓起来、关进去,正好让我杀了那挨千刀的王肖财,好让他把威龙还给我!”
“还你什么还你?还你个屁!”曹建德丝毫不顾众人在场,声嘶力竭:“你三岁小孩?你杀了王肖财他就能回来?你杀了我们这里所有人他也回不来!”
“我不信!”陈东实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,四肢乱蹬乱甩,“我不信!你们一个个串通好的来骗我,老子死也不信!”
“你们根本不懂,根本不懂他对我来说的意义......我穷得只有他了!我可怜得只有他了!你们没有人能理解我!”
陈东实奋力长嘶,如悲鹤鸣空,似要呕出一滩极尽抖擞的精血。他衣衫凌乱,蓬头泪面,体面于他已无足轻重,此刻的陈东实,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现实一次又一次戏耍的、狼狈的落水狗。
“我找了他四年了.......四年......他就算活着,恐怕也认不出我了.......”
相比空有牵挂的失去,陈东实更恐惧这咫尺之距的陌生。它像是在告诉自己,过往的执念都成云烟,流入无人在意的心壑,勾兑成一道冲天的新痕。
“我问你们........人生能有多少个四年?这四年里,我没有一天不活在痛苦里,这一千多个日夜,我每天晚上都生不如死,就像是被钉死在棺材板里,每天都有人拿刀,一刀一刀凌迟我......割着我的皮,我的肉,每分每秒我都在流血。
我多想那个死了的人是我,我也在害怕,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,威龙才会不肯见我。我宁愿他对我说陈东实我厌倦你了,我烦透你了,你滚吧.......我想我会滚的,滚得干干脆脆.......可是他一句话都没留下,就这么没了.......威龙.......难道你真的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吗?”
陈东实一点一点,一点一点跪爬到梁泽身边,他仰起头,瞻望着他,泪流满面,“你还记得我吗.......我是陈东实,我是你的陈东实、你的东子。是你说的,陈年老酒的陈,东南西北的东,老实巴交的实........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?”
他折下脖颈,滴滴答答的泪和鼻涕像一场微观的雨,降落在膝前。悲伤的漩风吹进在场每个人心里,这场只有他在苦苦坚持的寻找,被熬煮成一锅陈年的烂粥,早已长毛、生蛆,只有陈东实自己将它视作珍馐,并乐此不疲。
他拉着梁泽的裤腿,涕泗横流,“我们在哈尔滨一起住过的,我们每天都会在天台上喝酒唱歌,你说过你会乖乖等我回乌兰巴托。你还让我给你带好吃的,带哈尔滨的雪........”
陈东实胡乱比划着,翻出空空如也的衣兜裤兜,无助痛哭,“哈尔滨的雪我给你带来了,可是........”他捧着双手的空气,像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,“可是它已经化了........它早就已经化没了.......等我回到这里,他们都说你死了,说你被毒贩给捅死了........有时候我也感觉自己也死了,死在了四年前的冬天,威龙,请你理一理我吧,你的东子快要坚持不下去了.......”
男人跪倒在地,抓肝挠肺,撕心嚎啕,而那位被他错认的故人,就这么无恙地站在一米不到的位置。眉目骄矜,神色寡淡,似逡巡宇宙的神使,只是暂时降临到人间。很快,他就要化作辰光散去,融化在日色倾颓的天与地间。
“对不起.......”陈东实看着他那张无动于衷的脸,话锋一转,开始说起莫名其妙的话,“如果我真的认错了你,我跟你说对不起.......”
他伸手替眼前人捋平发皱的裤脚,将头抵在地上,字字锥心。
“我知道.......他们都以为我是个疯子,是个认不清现实的傻瓜........”抽泣声断断续续,“可我就是不相信他会一字不留地扔下我,我情愿他不留情面地甩了我,至少他还能活.......对不起梁警官.......如果我真的认错了人,我现在就跟你道歉.......”
陈东实重重地磕下头去。再抬起头,眼中情愫并未随言语得以半分克制,半愈发隐忍滚烫。
“你——”
曹建德见他如此惨烈,刚要劝阻,身后人一把拉住。陈东实越过曹建德,抹泪看去,竟是梁泽。
“我不会纠缠你的......你放心,你放一百万个心.......”陈东实捶打着胸脯,强有力的保证着,勉强从地上爬起。他婉拒了所有人的搀扶,像是在刻意证明着什么,证明自己并非是这里最狼狈的一个人。
然而没等他站稳,脚底不知怎的,一阵发软,陈东实整副身子又软塌塌地折了下去,脑袋“咚”地一声,磕在消防栓上,更添几分此地无银的窘迫。
“东叔.......”
“别管我.......”
陈东实捂住额头,摆了摆手,任血透过指缝,滴滴渗出。血滴顺着刘海,混夹着汗液,泡发在三伏天里,熏得人眼泪直流。
“没事,我可以的.......你们谁都别管我,你们谁都不要可怜我........谁都不要来扶我!”
梁泽顺势理了理警服,爬起身来,温温开口,“我不知道你和那个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过去,但是,我想他一定对你很重要。所以我不怪你。你还是先稳定下情绪吧。”
他伸出一只手,递到陈东实眼前,“如果你愿意的话,我可以帮你试着找找那个人,只是,你别再这样了,你看你,头上都流血了。”
陈东实渐松开拳头,长舒一口气,忽而不出声了。
........
夜里李倩去会议室送饭——没错,陈东实在这儿待了一天。曹建德无奈,只好将他安排在会议室坐着,陈东实就这么水米不进地坐了一天,李倩进门时,中午送去的盒饭一筷子也没动。
她轻轻关上门,将中午的盒饭收进餐盘,再将新鲜的盒饭放到他面前。椅子上的人丝毫不动,宛如一樽泥塑,他的眼里没了光彩,说是行尸走肉,一点也不为过。
“还是不吃?”曹建德透过窗,看着里头的陈东实,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,就算他允许陈东实在这里坐上一辈子,可陈东实的身体也吃不消。
李倩试探地问,“不然.......让梁泽来跟他聊聊?”
曹建德想了想,为今之计,好像也没啥别的法子了。
入夜的风吹过甬道,此时早过下班点,警局内只剩下寥寥几位值班干警。陈东实透过窗,看见对面办公楼上仅剩的几盏灯,心如死海般广袤无澜。
“陈先生,”熟悉的声音应声响起,“吃点吧。”
陈东实垂下举烟的手,脸上的肌肉终于松动几分。
“曹队跟我说过了,您和李威龙的故事。”梁泽拉开椅子,坐到陈东实对面,“很感人,陈先生,我很敬佩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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